自然与约定之争_古希腊智者思想研究

第27卷第2期
研究生法学Vol．27No．Ⅱ2012年4月Graduate Law Review．CUPL Apr．
2012自然与约定之争
———古希腊智者思想研究
彭慧东
＊［摘要］古希腊自然（physis ）与约定（nomos ）之争兴起的原因有两点：一是动荡变革的时代对人们观念造成的冲击；二是自然哲学的思维方式在人文领域的运用。

这场争论的核心是自然与约定的关系。

无论两者是对立还是统一，自然都是约定的基础。

自然的至高无上性、普遍性和含混性等特征直接影响了后世自然法观念；自然与约定视角下的约定概念是后来社会契约论的雏形。

可以说，自然与约定之争开启了西方二元思维的传统。

［关键词］自然约定古希腊智者
当我们转向五世纪晚期的雅典时，我们才首次发现了独立于自然遐思的名副其实的政治思想。

———巴克：《希腊政治理论》，第三章
毫无疑问，古希腊智者〔1〕在思想史上占有一定地位。

他们留下了丰厚的思想遗产，其中以自然
（physis ）与约定（nomos ）〔2〕之争尤为引人关注。

〔3〕查阅相关资料，我们不难发现，国外学者对physis
*
〔1〕〔2〕〔3〕彭慧东，中国政法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政治学理论专业2011级硕士研究生（100088）。

本文论述的智者指的是公元前五世纪后半叶，古希腊（以雅典为中心，包括其他城邦）出现的一批收费授徒，
传授辩论、演说、诉讼、修辞以及治理城邦知识的职业教师。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
年版，第63 64页；柯费尔德：《智者运动》，刘开会、徐名驹译，兰州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6 45页；北大哲学系
编：《西方古典哲学原著选辑———古希腊罗马哲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社1957年版，第125页脚注；Mi-
chael Gagarin and Paul Woodruff ，
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5）19－23．
physis 和nomos ，希腊文分别是φυσιζ和νομοζ，用拉丁文字母音译为physis 和nomos 。

在古希腊，
physis 和nomos 的词义都经历了数次改变。

在智者时代，physis 和nomos 的含义都是在physis 和nomos 二元模式的框架内形成的。

physis 这个词的意思是自然本性，有两种含义：一是指人为秩序内在的普遍原则，二是指人的本性；nomos 指的是
人为秩序，如风俗习惯和法律。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03 206页；柯费
尔德：《智者运动》，刘开会、徐名驹译，兰州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25 126页。

physis 和nomos 有几种中文翻译：《智者运动》译为法与天性，《政治学说史》商务印书馆1986版译为自然与常规的，《政治学说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译为自然与约定。

本文中一般用音译，必要时译为自然与约定。

很多学者将研究的目光投向physis 和nomos 之争。

如萨拜因：《政治学说史》，邓正来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8年版，第59 63页；柯费尔德：《智者运动》，刘开会、徐名驹译，兰州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25 146页；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一卷），郑一明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19 170页；巴克
：《希腊政治理论》，卢华萍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77 120页；Richard D．McKirahan ，Philosophy Before Socrates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1994）405－426；W．C．K．Guthrie ，A History of Greek Philosoph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69）89－99（格思里（W．C．K．Guthrie ）的《希腊哲学史》第三册在1971年由剑桥大学出了新版本，该版本将第三册由原来一
本改成两个单行本，每本一部分，第一部分论述智者，第二部分论述苏格拉底，其中在第一部分智者中第四章可以找到
自然和约定之争的相关内容，这部分内容与1969年版没什么大的区别。

另外一些研究希腊哲学史的著作都有关于physis 和nomos 之争的论述，这里只提到在笔者看来有代表性的两部，即前述麦克基汉（McKirahan ）和格思里（W．C．K．Guthrie ）两本著作）；国际上研究智者的权威意大利学者翁特斯泰纳的专著《智者》（笔者未找到该书确切版本信
息）中的相关论述对理解physis 和nomos 之争有重要提示作用（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
1993年版，第100页），可惜笔者未能找到原书；专门研究physis 和nomos 的著作（就笔者接触的而言）比较有代表性的有Felix Heinimann ，Nomos und Physis （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1987）（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为德
文，意为学术书店）以及Apostolos L．Pierris ed．，
Physis and Nomos （Institute for Philosophical Research 2007）；国内研究古希腊physis 和nomos 问题的著作似乎只有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其中第一编第四
章对这个问题做了详尽的论述；相关论文值得参考的似乎只有一篇：陈村富、万绍和：“自然正义与约定正义”，载
《浙江学刊》2003年第1期。

需要说明的是，physis 和nomos 之争发轫于智者之前，结束于智者之后，前后延续的时间远远超过智者活动的时期，但其鼎盛时乃是在智者时期。

和nomos问题已有相当精深的研究成果问世，而中国的大部分学者却由于种种原因对这个问题语焉不详。

〔4〕就国内有限的研究成果（已书面发表）而言，〔5〕对这个问题的阐发还不是很充分。

《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中对这个问题的论述大致是将参与这个问题争论的智者按其对约定（nomos）的态度———赞成还是反对分为两派（nomos的维护者和nomos的反对者），进而论述physis和nomos之争的意义。

这种论述方式重点突出，很容易让人看出争论的焦点。

但这样的论述也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似乎physis和nomos之争就是争论nomos，而忽视了physis以及physis和nomos之间的关系。

在笔者看来，physis和nomos之争的核心就是physis和nomos的关系问题，physis和nomos之间是对立的还是统一的，是怎样对立的又是怎样统一的———这才是争论的关键。

基于这一考虑，同时也为了将这个问题阐述得更清楚，本文拟从physis和nomos的对立统一关系入手，探讨这一争论的具体内容，并力图揭示出这场争论与后世几个重要观念之间的联系。

〔6〕
一、争论的原因：变革与反思
当我们把目光转向公元前五世纪后期的希腊时，我们发现，这里正经历着重大的变化：社会的各个层面变革剧烈，文化的致思的方向发生转移。

而这正是physis与nomos之争兴起的内在原因。

（一）社会的变革
社会层面的变革表现在多个方面。

经济上，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前，在雅典及一些城邦，商品经济迅速发展，海外贸易日益频繁。

在希腊本土，尤其是那些以工商业为主的城邦同外部世界的交流日益密切，外邦人和外族人不断往来于雅典等地，人们的眼界大为开阔；〔7〕日益繁荣的经济贸易为民主政治的正常运转提供了充分的基础，为各种能人施展才能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后，雅典帝国战败，提洛同盟解体，雅典及许多城邦的经济一蹶不振，贸易萧条零落。

政治上，政治改革前后相继，立法运动此起彼伏。

从公元前六世纪开始，许多希腊城邦先后都发生了程度不同的政治改革和立法运动，这些改革冲击了传统的社会关系和伦理规范，触及了不同社会集团的利益；〔8〕同时这种变革和动荡的政治秩序也为思想开放和言论自由创造了条件，智者们奔走呼号于大小城邦之间，高谈阔论于街道集市之上。

思想的碰撞也因此有了宽松的政治环境。

就整个社会而言，彼时的希腊盛极而衰，传统规范土崩瓦解。

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前，希腊世界沉浸在希波战争胜利的喜悦中，社会稳定，经济复苏，整体呈现出一种蓬勃向上的状态；希腊人逐渐建立了比较完善的城邦法律制度，并形成了固定的伦理规范，一些协议和契约发挥了重要作用。

伯罗奔尼撒战争以后，整个希腊世界“礼崩乐坏”：各种法律制度、协议契约遭到践踏，人们的生活方式和价值取向急剧变化，正如修昔底德所言：“在整个希腊世界中，品性普遍地堕落了。

”〔9〕经济由盛而衰，政治动荡变革，整个社会混乱无序，这正是那个时代波澜壮阔的历史画面。

（二）文化的反思
社会的变革也引起了文化上的反思（这种反思与社会变革同时或在其之后）。

在反思中，传统的研究生法学第27卷第2期
〔4〕〔5〕
〔6〕
〔7〕
〔8〕〔9〕除希腊哲学史第二卷相关部分外，国内鲜有学者专门阐述这个问题。

主要就是指《希腊哲学史》第二卷。

“自然正义与约定正义”中论述physis和nomos之争部分与希腊哲学史
第二卷的相关部分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这大概是因为作者陈春富就是《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中智者运动章节作者的缘故。

参见陈村富、万绍和：“自然正义与约定正义”，载《浙江学刊》2003年第1期。

这里有必要提及研究智者运动的原始材料。

智者留下的著作极少，翻译成中文的更少。

就笔者接触到的译著而言，有《西方古典哲学原著选辑———古希腊罗马哲学》中智者部分、《西方哲学原著选读》上卷智者部分、《西方伦理学名著选辑》上卷智者部分、《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中智者著作的相关译文。

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影印的《早期希腊政治思想》（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收集的智者材料相对中文译著要全面，因此本文有关智者的引文皆以此书为主，参考其他译文，尤其是《希腊哲学史》中的译文。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6页；［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239页。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51页。

［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239页。

自然哲学走到了尽头，人本主义思潮开启了进程。

在公元前五世纪以前，古希腊的自然哲学异常发达，彼时的自然哲学界名家辈出，灿若群星，哲人们的自然遐思行走乎日月星辰，跋涉于水上云端。

但是，人类社会的剧烈变革让哲人们从自然遐思转向人文探讨，思想家们开始将致思的重点转向人类社会，哲学悄然从天上走到地面；另一方面，自然哲学的思维方式———从变化中寻找不变的东西，也很自然地被思想家们作为一种思维惯性运用到了人类社会问题的探讨中。

正如萨拜因所说：“此前的哲学家已逐渐把对物理世界的解释设想为是对一些简单而不变的实体的发现，因为他们认为随处可见的具体事务的表面变化正是由于这些简单而不变的实体所发生的变异而产生的。

”〔10〕有了自然哲学的先例，
于是，他们到习俗和约定（convention）中去发现转瞬即逝之表象之间的相类现象，并再一次去探寻一种使这些表象能够被简约成常规性（regularity）的“性质”（nature）或永恒不变的原则，这难道不是极其自然的事情吗？……结果，希腊的政治哲学和伦理哲学继续沿着自然哲学在此前开辟的那条古老路线前进———探寻变化中的恒定和多样性中的统一性。

〔11〕
当思想家运用自然哲学追寻万物本原的方式反思人类社会变动不居的制度规范时，问题随之而来。

在各种制度规范的内部是否有一种不变的永恒的东西呢？在多样的人为约定（nomos）中，是否存在着支配这种多样性的不变的自然本性（nature）呢？如果有，那么自然本性（nature）与人为约定（no-mos）之间的关系又是什么呢？显然后者就是智者争论的关键，也就是physis和nomos之争的主要内容。

总之，社会的变革推动思想家们从自然遐思转向人文探讨；而文化的反思则促使思想家们以自然哲学的思维方式探讨社会问题。

这两方面的理论升华就是physis和nomos之争。

换言之，physis和nomos之争的内在原因正是社会的变革和文化的反思。

二、争论的内容：对立与统一
在社会变革和文化反思的基础上，智者们展开了争论。

在争论的过程中，我们发现，争论的核心是physis和nomos的关系，即自然本性与人为约定〔12〕的关系。

（一）physis和nomos的对立
很多智者认为physis和nomos是对立的，nomos是对physis的限制。

这种思想始于高尔吉亚。

〔13〕在《海伦颂》（Encomium of Helen）中，高尔吉亚认为无论四种情况（神和命运的作用，暴力压迫，情欲引诱，语言的迷惑）中的哪一种，海伦出走特洛伊是无可指责的，他的全部论证以physis（本性行为）的合理性为基础。

在论证第四条———情欲引诱的时候，高尔吉亚甚至明确将physis和人为选择对立起来：“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有它自己的本性，不是我们所希望的那样。

”〔14〕
最后，他再次强调海伦出走是无可指责的：“对于海伦的责备怎么能被认为是正当的呢？她做她所做之事，无论是为爱所侵扰，被言辞所说服，还是受到神圣的必然性的强迫，她都完全逃脱了所有的责备。

”〔15〕
既然合乎本性（physis）的行为是无可指责的，那么与physis相对立的nomos（如风俗、法律和习惯
自然与约定之争———古希腊智者思想研究
〔10〕〔11〕〔12〕〔13〕〔14〕
〔15〕［美］萨拜因：《政治学说史》，邓正来译，上海人民出版2008年版，第58页。

同上注，第58页。

自然与约定的确切含义参见前面注释，以及后文的总结。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18页。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194．本文所有关于智者的著作或言论的引文均翻译自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早期希腊政治思想》）。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194．
等）就是需要批判甚至改变的。

高尔吉亚的提示成了后来智者讨论的主题。

最先是希庇亚指出了问题，他说过这样一段话：“根据本性而不是根据习俗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朋友。

按照本性，同类相联，但习俗是人类的暴君，将许多违反本性的东西强加给我们。

”〔16〕这段话鲜明地表达了希庇亚的观点：认为physis和nomos是对立的，赞成physis，激烈地反对nomos。

另一个认为physis和nomos对立的智者是安提丰（Antiphon）〔17〕。

他在残篇中提到：法律的规范是偶然的和不真实的；自然的准则是必然的和内在的。

〔18〕“按照本性，我们生下来都是一样的，无论是希腊人还是野蛮人。

”〔19〕“法律所确认的许多正义之事是违背自然的。

”〔20〕“法律劝阻我们做的事情往往违背自然。

”〔21〕“源自法律的正义并不足以帮助那些遵守法律的人。

”〔22〕可见，在安提丰看来，physis与nomos是对立的，nomos是对physis的桎梏。

在相关论述中，安提丰还颠覆了法律与正义一致的传统观念，表达了法律与正义是对立的看法；此外，安提丰对人本性无差别的强调可以说是后来种族平等和世界主义观念的先声。

年青一代智者深化了physis与nomos对立的探讨。

色拉叙马霍斯（Thtasymachus）认为：“神不关心人间事务，否则他们不会忽视人类最大的利益———正义。

因为我们看到，人们并未从中获益。

”〔23〕“每一种统治者都制定对自己有利的法律……不管在什么地方，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

”〔24〕色拉叙马霍斯看到了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态度与伦理规范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所谓正义了，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和利益），人的欲望和利益（physis）同现实存在的法则（nomos）处于一种对立状态。

而卡利克勒（Callecles）〔25〕采取激进的方式解决了这种对立的状态，他的态度是彻底地反对no-mos：“本性和习俗在大部分场合是对立的。

”〔26〕“制定法律的人是弱者；自然本身是要强者超过弱者；根据自然制定的法则可能和我们制定的法律不一致；一些人由于自然禀赋变得强大了，就会反对违背本性的习俗。

”〔27〕卡利克勒明确地反对nomos，充分肯定physis。

他深刻地表达了那个变革时代的思想动向，要求突破传统束缚，重新确定伦理规范。

（二）physis与nomos的统一
然而，还有一些智者并不认为physis和nomos是相互对立的，而是认为两者之间存在着统一的关系。

持这种观点的有普罗泰格拉、克里底亚，杨布利柯辑录的无名氏著作中也体现了这一观点。

研究生法学第27卷第2期
〔16〕〔17〕
〔18〕〔19〕
〔20〕〔21〕〔22〕〔23〕〔24〕〔25〕〔26〕〔27〕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16，460－461．
古希腊有几个安提丰，一个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期雅典四百人议事会的首领（有的中译本译为安替芬），一个是智者安提丰，一个是公元前四世纪上半叶的悲剧家和演员。

这里提到的显然是智者安提丰。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85页；［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609 610页。

参见［英］巴克：《希腊政治理论》，卢华萍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16页。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44．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45．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45．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46．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56．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19．
是否真有此人，学界有过争论，但多数学者认为确有其人。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29页。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368．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30－231，310－311，368－369．
普罗泰格拉关于physis和nomos的观点主要体现在柏拉图的对话《普罗泰哥拉篇》（Protago-ras）〔28〕中。

普罗泰格拉在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论述中提到：在人类刚刚生成时，非常脆弱（没有防身的武器），很容易被野兽消灭，自保的要求使他们聚集到城邦（city）〔29〕，但人类由于缺乏必要的政治知识而彼此为害。

宙斯唯恐人类灭亡，所以派赫尔墨斯为人类带来尊敬和正义作为治理城邦（city）的原则。

〔30〕
人因为自保的本性（physis）而联合起来，但当他们聚集在一起时又互相厮杀，所以需要尊敬和正义（nomos）等规范来保证城邦生活。

普罗泰格拉在这里的论述的physis和nomos有着相互排斥的一面，但更多的是两者的统一。

正是由于人的physis（聚集在一起会相互厮杀）有着不完善的一面，所以才需要nomos来调节冲突，弥补physis的缺陷。

physis是nomos的前提和基础，nomos是对physis的完善和提升，二者是统一的关系。

克里底亚也认为physis和nomos是统一的。

他的著作中有这么一段话：“好的品性比法律更为牢靠，演说家不能破坏好的品性，却能用言辞歪曲法律。

一个人要变得体格强壮，首先需要父母的身体强壮。

更多的人是由于学习而不是由于好的本性而变好的。

”〔31〕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克里底亚认为人的本性（physis）非常重要。

第三段话强调了人为（nomos）的重要性。

将这三段话结合起来看，我们不难发现克里底亚肯定了nomos的作用，试图将physis和nomos统一起来。

新柏拉图主义哲学家杨布利柯辑录的无名氏著作（Anonymus Iamblichi）《哲学劝学篇》〔32〕（Pro-trepticus）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

《哲学劝学篇》有如下论述：“要想取得成就，首先应有自然的禀赋，除此之外还需要个人的努力。

”〔33〕“法律和正义是人类的国王，这是不会改变的，因为它们植根于我们的本性。

”〔34〕“很多其他的好处都来自法律，而很多邪恶的产生是因为缺少法律。

”〔35〕很显然，《哲学劝学篇》认为physis和nomos是统一的，physis是nomos的基础，nomos可以促进physis的发展。

（三）physis为nomos之前提
借助于以上具体语境中的论述，physis和nomos的内涵也逐渐变得清楚起来。

physis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指人类秩序的普遍原则，如前引“万物之本性”中本性的含义；一指人的本性，如前引“我们的本性”中本性的含义。

nomos的含义指人为的秩序，如前引“习俗”、“法律”。

physis有几个重要的特征：一是类似于自然规律的普遍性；二是作为普遍原则具有的相对人为秩序的至高无上性；三是含混性，有时指普遍原则，有时指人的本性，有时具有作为普遍原则的至高无上性，有时具有作为人类本性的局限性。

nomos相应的也有一些特征：一是相对于普遍性的特殊性和多样性；二是对于普遍原则的依附性；三是与physis相应的含混性，有时指与普遍原则相符的秩序，有时指弥补人性缺陷的人为秩序。

自然与约定之争———古希腊智者思想研究
〔28〕
〔29〕〔30〕
〔31〕〔32〕〔33〕〔34〕〔35〕我们知道，柏拉图对待智者是轻蔑和敌视的，因此他在阐述智者观点时不免带有偏见。

但在《普罗泰戈拉
篇》中，柏拉图的论述还是相当客观的。

参见［英］巴克：《希腊政治理论》，卢华萍译，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09页。

这里的city王晓朝译为城堡，《古希腊罗马哲学》译为城市，这里和《希腊哲学史》一样译为城邦。

参见北京大学哲学系编：《古希腊罗马哲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137页；［古希腊］柏拉图：《柏拉图全集》（第一卷），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443页；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178．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61－263．
人们普遍认为《哲学劝学篇》是智者时代的文献，其观点与智者多有相似之处。

See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90．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10．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93．
Michael Gagarin，Paul Woodruff，Early Greek Political Thought from Homer to the Sophist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5）294．
明确这两个观念后，再来通观physis与nomos的争论，我们发现无论是主张physis和nomos对立的，还是主张physis和nomos统一的，都认为physis是nomos的前提和基础。

正如柯费尔德所说：“法与自然的对立不管在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出现，它通常都包含了自然为价值之源的意思。

”〔36〕通过进一步的考察，我们可以看出：所谓的physis和nomos对立指的就是在承认physis为价值之源的条件下，反对不符合physis的nomos（这里的physis相对nomos而言具有正面的含义）；所谓的physis与no-mos的统一指的就是在承认physis为前提的基础上，赞成有利于弥补提升physis的nomos（这里的physis相对nomos而言具有负面的含义），或者是在physis含义中立的情况下，建立nomos以提升physis。

归结到一点，physis和nomos的争论就是nomos对physis的意义问题。

〔37〕正是由于对physis 的不同看法，才导致了这场争论的复杂性。

如果physis本身具有正面含义，那么就需要打破束缚phys-is的nomos，重新确立符合physis的nomos，希庇亚、卡利克勒和安提丰所赞成的就是这种看法；如果physis本身具有负面含义，那么按照人们普遍希望变好的倾向，就需要nomos来提升physis，柏拉图笔下的普罗泰格拉所秉持的就是这种观点；如果physis无所谓好坏，那么它就有无限可能，人们一般都希望实现physis那种好的可能性，这就需要nomos来提升physis，克里底亚和无名氏的著作在一定程度上就体现了这一点。

这三种情况大致可以涵盖智者们争论的内容，很显然，第一种情况可看做是physis与nomos对立的体现；后两种情况可以看做是physis与nomos统一的体现。

就对当时社会状况的影响而言，似乎主张physis与nomos对立的一方（即认为physis具有正面含义，主张根据physis的要求建立新的nomos）更加得到人们的认可，因为当时的社会变革需要一种破除传统束缚的思想；而就政治思想发展的历史而言，两方的主张都对后世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这些，我们在后面的论述中就会看到。

三、争论的影响：源流与萌芽
physis和nomos之争是对公元前五世纪社会变革的理论总结，〔38〕充分反映了大转折时代的思想动向。

就当时（古代）而言，physis和nomos之争的影响波及了历史、文学、法律、政治等领域，各个领域都以自己的形式来回应这个争论（很多领域的著作都产生于physis和nomos争论之后，也许可以视为是对其的回应），一时蔚为大观。

〔39〕
更重要的是，physis和nomos之争对后世一些观念和思维模式的形成影响巨大。

在physis和no-mos的争论中，我们发现后世西方社会中的许多重要观念，如种族平等和世界主义观念、自然法、社会契约等，都已经被模糊地提了出来。

可以这样说，一些思想的滚滚江河正是由physis和nomos之争的研究生法学第27卷第2期
〔36〕〔37〕
〔38〕
〔39〕［英］柯费尔德：《智者运动》，刘开会、徐名驹译，兰州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128页。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能理解为什么《希腊哲学史》第二卷将智者划分为nomos的维护者和nomos的反
对者。

后期智者对希腊社会道德的败坏显然负有一定的责任，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公允地评价智者关于physis和nomos关系争论的意义。

在历史解释方面，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在某种程度上就是physis和nomos之争的历史学脚注。

修昔底德从人性（physis）入手来解释历史现象，他认为弱者安于忍受强者统治的秩序（nomos），“是因为图利的欲望”；雅典和斯巴达破坏和约而宣布战争是因为“雅典势力的增长”（强者的本性必然要求冲破规范的束缚）。

参见［古希腊］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商务印书馆1960年版，第6、19页。

在文艺创作方面，雅典的剧作家们在一定程度上也对physis和nomos之争进行了回应。

如索福克勒斯著名的悲剧《安提戈涅》就表现了成文法（nomos）和植根于人性（physis）的习惯法之间的矛盾；欧里庇得斯更是直接使用了physis和nomos之争中的语言，在剧本中直接说“我自己的physis和nomos一致”、“nomos建立在physis之上”。

参见罗念生：《罗念生全集》（第二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293 342页；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5页。

在法律概念方面，通过physis与nomos之争，未成文法的概念被提了出来。

在physis和nomos对立的视角下思考风俗习惯，就会发现风俗习惯虽然也是nomos，但是它和城邦制定的法律是不同的，它与城邦法律比较而言更符合人的本性。

它由人们约定而成具有法律的性质，但又未写成文字，因此这种未写成文字又具有法律性质的nomos就被人们称之为“未成文法”（谁最先提出来的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智者时代已经有了这个概念）。

后来的亚里士多德也在physis与no-mos关系的视角下阐述他关于成文法和未成文法的思想。

参见汪子嵩等：《希腊哲学史》（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3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