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翻译理论的发展及评价

山东外语教学 2002 年第 5 期 ( 总第 90 期 )
鲁迅翻译理论的发展及评价
卢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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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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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 , 上海 200433; 2. 复旦大学中文系 , 上海 200433)
摘要 : 鲁迅早期的翻译活动以崇尚意译 , 到后期为了启迪民智 , 唤醒民众才改以直译 为主 , 但 他同时也 注意区分 不同对象 , 并补充以重译 、 复译乃至意译 , 因此一味批评鲁 迅的 硬译 是没有道理的 。 关键词 : 鲁迅 ; 翻译理论 中图分类号 :H059 文献标识码 : A 文章编号 : 1002 2643( 2002) 05 0023 04
提及鲁 迅的 翻译 理论 , 一 般人 往往 会想 到 他那 著 名的 直译 理论及他 与梁实 秋当年 为此而 展开的 激烈论 战。但 实际上 , 鲁迅的翻译 理论并非 是铁 板一块 , 一 味硬译。 他的 翻译思想经 历 了由 意 译 到 直译 的 发 展过 程 , 而且 他的 直译 理论和他 的论敌 们所批 评的追 求 别扭 极端难懂
情 , 指的当 然是忠实于原文的直译。而称 不足方近 世名人 关于这点 , 鲁迅后来在致增田涉 ( 1932 年 1 月 16 日 ) 中谈 到 : 当时中国流行林琴 南用古文 翻译的 外国小 说 , 文 章确 实很 24
译本 , 表面上是自 谦 , 实则隐 隐含对时 人译 本的不 满之 意。 味∀ 和 !儿童之好奇心 ∀ ; 1920 年 , 他 译了德 国尼采的 !察 拉图
, 又说 : 我们在日本 留学
的时候 , 有一种茫漠的希望 : 以为文艺是可以转移性情 , 改造 社会的。因为这意见 , 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介绍外国新 文学这 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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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 达到介绍国外新思想 , 新文 学的目的 , 是
创作还是翻译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 当然 , 我们也须看到 , 鲁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翻译思 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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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巴达之魂 ∀ 之 后 , 鲁 迅 又陆 续 翻 译 了 几 篇 小 说 , 像 1903 年所译 !雨果∀ 的 !哀尘∀ , 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 !月界 旅行∀!地底 旅行∀ , 稍 后则译有美国路易斯 (托伦的科 幻小说 !造人术 ∀ , 匈牙利籁 息的 !裴彖 飞诗论 ∀ 。这 几篇作 品 , 无论 在选材还是 在译笔方面 , 都有 明显的 晚清痕 迹 , 即 翻译 动机 的功利化和翻译手法的意译倾向。以 !月界旅行 ∀ 为例 , 鲁迅 曾在!月界旅行 (辩言 ∀ 中这 样阐释 其提倡科 学 , 启迪民 智的 观点 : 我国说部 , 若言 情谈故刺 时志 怪者 , 架 栋汗牛 , 而 独于 科学小说 , 乃如麟角。智 识荒 隘 , 此实一 端。故苟 欲弥 今日 译界之缺点 , 导中国人群以进行 , 必自科学小说始。 而与此同时 , 他又在 !辩言 ∀中坦承自己在翻译这 部作品 时 , 把原来 28 章的 小说 截 长补 短 , 得 14 回 , 并 且将 其措 辞无味 , 不适于我国人者 , 删易少许 。这种做法跟林 纾等人 是极其接近的。鲁迅后来也承认 , 他早期的几篇译 作 , 虽说 译 , 其实乃是改作
如是 , 而文章之用益神。所以者何 , 以能涵养吾人之神思 耳。 涵养人之神思 , 即文章之职与用也。 而鲁迅之所以 特别重视 介绍外国短 篇小 说 , 也显 然跟 他对 传 统章 回小 说的 不 满有 关。他曾解释过!域外小说集 ∀ 不受欢迎的原因 : !域外小说集∀ 初出的时候 , 见过的人 , 往往摇 头说 : 以 为他才开头 , 却已完了 ! 那时短 篇小说 还很 少 , 读书人 看惯 了一百二百回的章回体 , 所以短篇便等于 无物。 鲁迅兄弟当然是知道读书人喜好章回体的旧习的 , 但他 们仍选取大量的短篇小说来译介 , 这只能说明他们 希望输入
跟当时的文学环境有密 切关联。鸦 片战争 的失 败使一 向狂 妄自大的中国知识阶层 感受到 巨大的 压力。他 们逐渐 认识 到自己的文化并非完美无缺 , 而开始从各个方面引 进西方文 化。而 大规模的翻译活动也由此而生。在这种情况下 , 一般 文人的翻译有两大特点 : 其 一 , 具 有明显 的功 利目 的。最有 名的例子 , 当属梁启超 的 新民说 , 认为翻 译可 以改进 国民 素质 , 推进政治活动。 在这方 面 , 鲁迅深 受影 响。据周 作人 回忆 , 当时他跟 鲁迅 从事 文学 活动 , 还 只 是读 了梁 任 公的 !新小说 ∀ , 和他的新 作的 !论小 说与群 治的 ( 之 ) 关系 ∀ , 所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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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点影响罢了。 其二 , 从翻 译风 格上 看 , 注重 意思 的传 达 , 而不在乎是否忠实于原文。这方面可以以林纾 的翻译为 代表。林纾一点不通外文 , 只是 听别人 口述 而润色 文本 , 其 翻译的 可信度无疑大打 折扣 , 但因为 他的文 笔流畅 , 契 合中 国人的心理 , 所以当时大受欢迎 , 即使是鲁迅自己 , 也很喜欢 林纾的 译书。如 周作人曾这 样回忆 过他跟 鲁迅 当时译 书的 情况 : 我们对于林译小说有那么的热心 , 只要他印出一部 , 来 到东京 , 便一定跑到神田的中国书林 , 去把它买来 , 看过之后 鲁迅还 拿到钉书店去 , 改装纸 板书面 , 背脊 用的 是青灰 尘洋 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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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很大差别 , 而 是有 着其 特定 的 历史 背景。 而且 他 除了 直译 外 , 还主张 重 译 复译 。本文尝试探讨鲁迅 翻译理 论的发展过程 , 并力图对其翻译理论的地位作出比较 恰当的 评价。 一 目前我 们所能 看到 的鲁 迅的 最 早的 翻 译作 品 , 是 1903 年他用文言改写的历史 小说 !斯巴 达之魂 ∀ 。这部 作品 严格 说来 , 恐怕创作的成分比翻译的成分还多些。虽然鲁 迅自己 历来把它算作是翻译 , 在书的 前言中 , 他曾 说 译者 无文 , 不 足模拟其万一 , 后来在 !集外集 ∀ 的 !序言 ∀ 中也曾说 !斯巴达 之魂∀ 是 从 日文把它翻译出来的 , 但问题在于 , 无论 鲁迅本 人 , 还是众多的鲁迅研究专家 , 至今也无法找出这本所谓 翻 译小说 的原著。因此 我们或 者可以 猜测 , !斯 巴达 之魂 ∀ 可 能是鲁迅受了一些西方历史小说的影响 , 对其进行综 合改编 著成。之所以称为翻译 , 或者是因为鲁迅当时并没有 投身于 文学创作的准 备。他后 来曾 回忆 过 , 他 开始 从 事文 学 活动 时 , 注重的 倒是在绍介 , 在翻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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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 但误译很多。我们对此感到不满 , 想加以纠正 , 才干起来 的。而 从实际效果看 , 他们确实也做到了忠实原 文。许寿裳 曾说 : 我曾将德文本对照读过 , 觉得字字忠实 , 丝毫不苟 , 无 任意增 删之弊 , 实为译 界开辟 一个新 时代的 纪念碑 , 使 我非 常高兴 。 其二 , 从翻 译题材 上看 , 这本 书收 录了 大量 俄国 和北欧 作家的纯文学 作品。而所 收又多 为短 篇小 说。从翻 译倾向上看 , 这时的鲁迅发生了一定的变 化。即从 泛泛地引 进西方的通俗政治、 科普小说到侧重于介绍弱小国 家民族的 作品。他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 中回忆道 : , ,注重的倒是在 绍介 , 在翻 译 , 而尤 其注重 于短 篇 , 特别是被压迫的民族中 的作者 的作品。 , ,因 为所求 的作 品是叫喊和反抗 , 势必至于倾向于东欧 , 因此所看的俄国 , 波 兰以及巴尔干诸小国作家的东西也就特别多。 俄国其时虽然不属弱小民族 , 但由于其国内作 品为穷苦 大众呐喊的声音 , 正与其他被压迫国家接 近 , 所以 !译外小说 集∀ 选入俄国作品也很多 , 达到 5 人 8 篇。 !译外小说集 ∀ 中的作品还有一个特点 , 就是这 些作品固 然具有 积极的社会意义 , 但本 身的文 学艺术 技巧也 比较 高 , 而不象!斯巴达之魂 ∀ 那 样具有 通俗小 说的外 壳。这也 表现 出鲁迅兄弟在翻译上也并 不是无 条件地 把思想 内容置 于文 学形式之上。在前面所引!域外小说集 ∀ 序言中 , 他 就自信地 指出 : 域外文术新宗 , 自此始入华土。 鲁迅虽然很 看重翻译 小说开 启民智的功用 , 但对于 文章自 身的特 质 , 也有清 醒的 认识。如他 在 1907 年 的 !摩 罗诗 力 说 ∀ 中 即 言 : 约 翰穆 黎 曰 , 近世文明 , 无不以科学 之术 , 合理 为神 , 功 利为 鹄。大势
源自文库∗ )
, 并且还表达了明显的懊悔之情 :
年青 时 自 作 聪 明 , 不 肯 直 译 , 回 想 起 来 真 是 悔 之 已 晚。
二 1909 年鲁迅与周作人合译的 !域外小说集 ∀的出现 , 不论 是对于鲁迅 本人 , 还是 对于中 国的翻 译界来 说 , 都 具有 极其 重要的意义。虽然 这本 书在 当时 并 无多 大 影响 , 销 量 也极 差 , 基本上所出版的两 册都只 是各卖 出了二 十本 , 但是 应该 说 , 这本书所遵循的翻 译手法 乃至于 选材倾 向 , 都 代表 了近 代后期翻译文学的一种 新倾向。当 晚清以 意译为 主的 翻译 风气还弥漫一时时 , 鲁迅和周作人合译的这本小说集 却逆其 道而行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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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中引起震 动 , 认为此 文对 唤醒 国人沉 睡的灵魂 刺激 性相 当大 。而我们在前面所讨论的不知其为翻译抑或为 创作的 问题 , 则正可以说明此文在翻译手法上 , 采取的是一种 意译 为主的时代风尚 。鲁 迅后来 也回忆到 : 我 那时初 学日 文 , 文法尚未了然 , 就急于 看书 , 看书并 不很 懂 , 就急于 翻译 , 所 以那内容也就可疑得很。而且文章又多么古怪 , 尤其 是那一 篇!斯巴达之魂 ∀ , 现在看起来 , 自己也不免耳朵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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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濡目染之下 , 鲁迅 早期的 翻译 , 大体 也呈 现出跟 晚清 翻译界相同的风尚。像 !斯巴 达之魂 ∀ 描写 斯巴 达人民 为抗 击敌人 , 全国上下奋 勇献身。而 只有一 人因 目疾未 能参 战 , 逃回家中 , 被其妻痛 斥。这篇译 作的意 图非 常之明 显 , 旨在 激励中国青年学习古斯巴达人的战斗精神 , 投身于 反对帝国 主义侵略的斗争中。据曾留日的鲁迅同乡沈瓞民在 !回忆鲁 迅在弘 文学院的片断 ∀ 中记 载 , 这 篇翻译 曾在当 时的同 乡学
作者简介 : 卢寿荣 ( 1976- ) , 男 , 汉族 , 福建永定人 , 复旦大学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 : 中国古代和近代文学。 张淼 ( 1975- ) , 男 , 汉族 , 山西交口人 , 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生。研究方向 : 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收稿时间 : 2002- 07- 15
!一个青年的梦 ∀; 1924 年 , 他翻译 了日本 厨川白 村的文 艺论 集!苦 闷 的 象征 ∀ , 1925 年他 译 了 厨川 白 村的 !出 了 象牙 之 塔∀ ; 1928 年 , 他翻 译了荷兰望(蔼覃的童话 !小约翰 ∀, 日本板 垣鹰穗的!近代美术史潮论 ∀ , 日本鹤见佑辅的随笔集 !思想 ( 山水(人物 ∀ ( 选译 20 篇 ) ; 1929 年 , 他又先后译了苏联 卢那察 尔基的论文集 !艺术论 ∀ 和 !艺术与批评 ∀ , ,到 20 年 代末他 与梁实秋开始关于翻译问题的论辩之前 , 他虽然没有 专门写 文章去讨论翻译的问题 , 但他从 !域外小说集 ∀开始确 立的直 译信念 , 却一直没有改变。他曾在多篇译作的序言中 论述了 直译的主张 , 如在 !思想 (山水 (人 物 ∀ 的题记 中 , 他 称自 己一 旦开始翻译 , 则全篇之中虽间有大背我意之处 , 亦不 加删节 了。因为我 的意思 , 是以为改变本相 , 不但对不起作者 , 也对 不起读者的。 其他如!< 苦闷的象征 > 引言 ∀ 提到 文 句大概 是直译的 , 也极欲保存原文的口吻 , !< 出了象牙塔 > 后记 ∀ 说 文句仍然是直译 , 和我历来采取的方法一样 , 也竭 力想保 存原书的口吻 , 大抵连语句前后的次序也不甚 颠倒 , 此外如 !译了 < 工人绥惠略 夫 > 之 后 ∀ 除 了几处不 得已的 地方 , 几 乎是逐字译 , 都强调了他的直译的翻译原则。 而在 !< 文学 与批 评 > 译 者附 记 ∀ 中 , 他 进 一步 提 出了 硬译 的概念 : 但因为译者的能力 不够和 中国文 本来 的缺点 , 译 完一 看 , 晦涩 , 甚 而至于难解之 处也真多 ; 倘 将仂 句拆下 来呢 , 又 失去了原来精 悍的 语气。在 我 , 是 除了 还是 这 样的 硬 译之 外 , 只有 束 手 这一 条路 − − − 就 是所谓 没有出 路 − − − 了 , 所余的惟一的希望 , 只在读者还肯硬着头皮看 下去而已。 这段话 可以透露出两 点信 息。其一 , , 鲁迅自 己对 硬译 是并不完全满意的。其二 , 虽然不满意 , 但鲁迅认为保持 精 悍的语气 比语 意通 顺更 为重 要。这就 引发 了 这样 一 个问 题 , 即鲁迅为 什么 非采 取这 种翻 译 态度 不可 呢 ? 我 们 都知 道 , 正是鲁迅对 硬 译 的执着 态度 , 才引发 了梁实 秋对 他的 批评。1929 年 , 他 发表 !论鲁迅先 生的 硬译 ∀ , 猛 烈抨 击其 译文之生硬和难以理解 : 读这样 的书 , 就如 同看地 图一 般 , 要伸著手指 来寻找句法 的线索位 置 , 并 由此而导 致两 人的 大论战。从客观的角度看 , 梁的批评虽然有其鲜明的 阶级倾 向性 , 但也不能说毫 无道理。鲁 迅有的 译文 确实生 硬了 些 , 严重影响了 读者对文意 的理解 , 作为 一个有 深厚的 外文 ( 日 文 ) 和中文功底的大 作家 , 鲁迅当 然不可 能不知道 自己 的译 笔有问题 , 但他仍坚持 宁可 硬译 也 不愿改 用他法 , 这 其中 所蕴含的历史缘由 , 我们可以从他自己的话语 中找到答案。 鲁迅在!关于翻译 的通信 ∀ 中一 语道破 天机 : 这样 的译 本 , 不但在输入新的内 容 , 也在输入 新的 表现 法。 原来 鲁迅 认为直译( 硬译 ) 的 方法在引进西方先进文化方法的同 时 , 也能够创造性地引进新的表现形式 , 以弥补中国语文 在思维
!域外小说集 ∀ 为书 , 词 致朴讷 , 不 足方 近世名 人译 本。 外国先进的文学观念和新的小说门类 , 为中国文学 的发展注 特收录至审慎 , 入华土。 这篇序言所阐述的翻译思想有两点值得注意。其一 , 从 翻译手法上 , 改用直 译。所谓 词致 朴讷 译亦 期弗 失文 译 亦期弗失 文情。异 域文 术新宗 , 自 此始 入新鲜血液。 三 !域外小说集 ∀ 出版后 , 虽然鲁迅后来成为五四 新文学的 主力之一 , 但他的翻译活动 并未终止。如 1913 年 , 他 先后译 了日本上野阳一的 论 文 !艺 术玩 赏 之教 育 ∀!社 会教 育 与趣 斯忒拉的序言 ∀; 1922 年 , 他 编的 !爱罗 先珂童话 集 ∀, 其 中收 录鲁迅译文 9 篇 , 同年他还翻译了日本武者小路实 笃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