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卢卡奇的小说类型学

[收稿日期]2005 01 21

[作者简介]赵文(1977 ),男,西安市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

2005年3月

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

M ar .,2005

第34卷 第2期

Jou r n al of Inn er M ongolia Nor m alU n i versit y (Ph ilosophy &Social Science)

Vo.l 34 No .2

早期卢卡奇的小说类型学

赵文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100871)

[摘 要] 小说理论 作为卢卡奇从新康德主义转向黑格尔主义的代表作,将黑格尔历史主义总体性运用

于文学研究,在历史过程和文学形式发展之间建立了一种对应关系。根据这种对应关系,卢卡奇进一步在现代小说中划分了历时态的小说形态范畴,将小说视为资本主义世界!异化∀了的主体性的文学表现。尽管卢卡奇的这种!历史形而上学∀的小说历时形态分类指向对资本主义生存状况的批判,但其体系的!形而上学∀也使卢卡奇无法摆脱他所继承的德国唯心主义和!精神科学∀传统,从而使其!小说形态学∀偏离现实主义方向。

[关键词] 青年卢卡奇;史诗;小说;总体性;反讽;小说形态学[中图分类号]I0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 7623(2005)02 0032 07

卢卡奇1911年发表的 心灵与形式 一书继承斯宾格勒、西美尔等人的主题,认为每一个时代都有与之相契合的文明,但当代文明因发展成为资本主义文明而已经蜕变为!文化的悲剧∀。早期历史阶段的!统一性∀以及人的!和谐关系∀,在拜物教的世界中已不复存在。如果说初期文化青睐于!绝对主义世界观∀,因而人的!在世∀有一种稳固的基础的话,那么,资本主义世界现代性则以!相对主义世界观∀为基础,!绝对∀被抽去了,正如西美尔在 货币哲学 中所说,现代世界因此以!碎片的风格∀呈现在世人的面前[1](P82#83)

。金钱搅动了现代世界,货币成为了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也促使一切事物在流动中丧失自身的稳固性,用马克思的话说,!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2](P275)

。 心灵与形式 则用更诗化的语言,表述他所理解的现代性世界:!上帝必须离开这个舞台,但它必定已然留下了一个观众;它就是悲剧时代降临的历史可能性。因为自然和命运从来没有像它们如今这样令人恐怖地丧失灵魂,因为人的灵魂从来没有在这样绝对的孤行中行走于被抛弃的路上,因为所有我们能够再次期望的,不过就是悲剧的降临###所有友善秩序舞动着的阴影都已经消散了,它们不过是我们懦弱的梦

想加自然所承诺我们的关于安全感的错觉。∀

[3](P154)

收入 心灵与形式 中的所有文章都表达着同一种观点,即混乱的生命必须去斗争、尽一切努力去争取完整的形式。在这场斗争过程中,主体必须承受生命与系统、完整性与形式、本真存在(或曰!心灵∀)与世俗伦常这些!对子∀之间紧张关系造成的压力。无矛盾状态已无可挽回地消逝了,人被无时而已的冲突裹挟着去寻求!不可能∀的!整体∀,这是主体的宿命。对现代主体来说,!生活∀不过意味着:

白昼与夜晚之中的混乱状态。生命中的一切都无法完全实现圆满,一切事物都充满了缺憾。过去被听到的和谐音声,现在夹杂着不和谐的嘈杂声音。所有事物都和其他事物相混杂,这种混杂是无法遏抑和控制的。到处都没有纯洁;一切都毁了,一切都化为齑粉,生命中再没有鲜花。活着意味着向终点走去,然而,生活不复是向着目的的完满生活

[3](P152#153)。

在现实和现代科学理性中无法实现的!完满性∀,却能通过!形式∀对!完满性∀的追求于艺术中达到,!科学给予我们事物和事物的性质,而艺术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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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予我们心灵和命运,事物只有通过心灵和命运三棱镜才能看清∀[4](P51)。只有艺术才是通向内心的道路,它指向了!统一和普遍性的伟大综合的渴望的唯一可能性∀[5](P174)。从卢卡奇的!精神史∀方法的逻辑看,如果说完满的整体存在于!历史起源之处∀的话,如果说从!过去∀到!现在∀的历史过程无非是!心灵∀%失落之历史的话,那么作为!心灵物化表现∀的文学艺术的历史,必然最集中、最富戏剧性地体现着!心灵∀丧失整体性的过程。青年卢卡奇就这样自己给自己提出了!将新康德主义的形式美学与黑格尔历史主义美学结合起来,为作为&连续体∋的判断力形式赋予历史内容∀[6](P91)的任务。 小说理论(1914年)就是他为完成这一任务做出的最初努力。

一、从!史诗∀到!小说∀

黑格尔在 美学中从!绝对精神∀逻辑展开的角度,曾勾勒出一幅艺术形式逻辑发展的全景。艺术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7](P142),!理念∀在显现为各类文学艺术范畴时,经过史诗、抒情诗,进入戏剧阶段,在戏剧中又经过悲剧和喜剧阶段,终于走完在艺术领域内的全部行程,得到完全的实现。!到了喜剧的发展成熟阶段,我们现在也就达到了美学这门科学研究的终点∀[8](P334)。至此,!精神∀就要越出艺术文学的感性形式向宗教、哲学更高阶段发展。卢卡奇也把这种!历史逻辑∀引入文学史的考察,在人类精神和文化发展序列中,给!史诗∀、!戏剧∀(和!小说∀安排一个具有内在关联性的历史顺序。在黑格尔那里,!绝对精神之展开∀的!合理性∀,使一切矛盾发展到终点都能得到扬弃,因而也为历史发展染上了!喜剧∀色彩,所以,黑格尔艺术类型的逻辑的终点是!喜剧∀。与此相反,青年卢卡奇的!文化悲剧观∀,却必然地使其!文学类型学∀带上了!悲观主义∀目的论色彩。

他对荷马史诗所呈现的世界高度赞赏,因为那是一个主客体统一!同质∀[5](P7)的完美世界。卢卡奇正是在描述荷马世界的时候,第一次提出了他的!总体性∀概念:

只有在一切被形式包容之前就已变得同质的地方;只有在形式不是一种强制,而是向着意

识的转化、向着潜伏着的(作为模糊的渴望静

卧在必须被赋予形式的事物最深处的)一切事

物的表面的到来的地方;只有在知识就是美德

的地方;只有在美就是可见世界意义的地方,存

在的总体性才是可能的[5](P9#10)。

荷马史诗的世界是!美的世界∀,因为在荷马的时代,人没有丧失主客体的统一性,对那种状态的心灵来说既不知道迷失自我,也不知道寻找自我。在那个时代,似乎人的!本能∀就是!理性∀,!理性∀就是!本能∀本身。人的头顶上是朗照的星空,他所要走的道路清晰可辨,世界虽然广阔无垠,却是他们自己的家园。因为!总体性∀使心灵深处燃烧的火焰和头顶上璀璨之星辰具有!同一性∀,所以,发自这样!心灵∀的每一个创造,都能够本质地反映整个世界。同样,在这种总体性!同质∀的世界,完整地反映在这个时代的文学即!伟大史诗∀(gro e E pi k)中,!在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 伊利亚特故事中,一个完满的宇宙已在包容一切的生活中兴旺地成长出来∀[5](P32)。

人类的成长使他必然要追求自我的实现,认识和行动的对象化却是!失乐园∀的开始。世界在人的行动中被区分,从而生活和形式的对峙被创造出来,!总体性∀丧失,成了人类生活确定的条件。人的社会关系愈益复杂,人与自然的关系则愈益疏远, !伟大史诗∀时代的那种!广阔总体性∀(ex tensi v e Totalit t)则愈益丧失。在这种条件下,作为历史时代的反映的文学,便从!史诗∀转变为!戏剧∀。卢卡奇把!史诗∀与!戏剧∀相对,并断言!戏剧∀所反映的时代,是一个人与人之间关系已成问题的时代。在!史诗∀中,!总体性∀这个本质是不成其为问题的,史诗人物的心灵和行动,与整个外在世界和谐地融为一体,史诗时代的人不会因超验世界的神圣性而怀疑现实世界的真实性,神的世界对人是开放的,神的世界就其本质乃是理想化的人间社会。然而,当!戏剧∀或!悲剧∀就!应然∀(So llenden)和!现实∀之间的选择问题进行提问的时候,!总体性∀便已然成为一个问题。悲剧冲突总是由!应然∀与!现实∀之间、!本质∀与!现象∀之间的张力造成,而悲剧人物总是!概念∀的自我,总是!应如此去生存∀的!自我∀)。蕴含在!史诗∀当中的!广阔总体性∀,在!戏剧∀当中退化成为一种!内涵总体性∀(intensi v e To ta lit t),它通过悲剧主人公对!应然∀的选择,以否定形式反映自身。这也就是说,戏剧提供了一个!避难所∀[5](P22),!总体性∀在其中得以保存,尽管这种!总体性∀实际上只是对失去了的!广阔总体性∀的一种渴望。

!戏剧∀(此处实指悲剧)建构着诉诸于概念的!理性总体性∀,在悲剧和生活之间划下一条严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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