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小说观新探_对唐人_始有意为小说_的现象还原

2003年12月 思茅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 Dec.2003 第19卷 第4期 Journal of Simao Teachers College Vol.19 No.4

唐人小说观新探

对唐人!始有意为小说∀的现象还原

刘金仿1,李军均2

(1、华中科技大学,湖北武汉 430072;2、华东师范大学,上海 200062)

#摘 要∃ 鲁迅先生得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之论,后世因循此论,几为定论。然而唐人的小说观念就著述主体而言实际上并未自觉,这从著述主体上来说是如此,从唐代的传奇接受者而言亦是如此。也就是说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之论至少不能如现在笼而统之的理解,应该从文本客体自觉和著述主体的无意识与接受主体的制约两个方面去理解,才符合唐人小说观念的实际。

#关键词∃ 鲁迅;唐人;小说观;现象还原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8059(2003)04-0038-04

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对唐传奇进行考察之后提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之论,是指唐人!有意识的作小说∀[1],而这种!有意识的作小说∀则促成了唐传奇这种文体构成形态融合的自觉程度和成功程度符合现代小说理念。由此可知,!始有意为小说∀包含了著述者和文本这两个层面的自觉,即文本的客体自觉和著述者的主体自觉。唐传奇文本的客体自觉深符现代小说理念是毋庸赘言的,但唐传奇著述者的主体自觉则特别值得商榷,从而!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之论也就值得商榷了。本文拟从!现象的还原∀即!本质的还原∀的方法出发,从鲁迅先生提出此论的立论依据、唐传奇著述的时代背景和著述者的主观动机等方面来还原唐人小说观念,以达到阐释清楚唐人小说观念的!本质直观∀之目的。

一

在提出著名的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之论时,鲁迅先生曾援引了明人胡应麟对唐传奇的一段评说:!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鲁迅先生从!作意∀与!幻设∀二词出发,认为胡应麟已点出唐人传奇自觉虚构的小说文体特征!即意识之创造∀。[2]在此,明辨胡应麟小说观,并分析胡应麟这一段结论的主体对象和理由亦成为必要。胡应麟对文言小说的论断是以!实录∀为其价值评判标准,他曾云:

古今志怪小说,率以祖%夷坚&、%齐谐&。然%齐谐&即%庄&,%夷坚&即%列&耳。二书固极诙诡,第寓言为近,纪事为远。%汲冢琐语&十一篇,当在%庄&、%列&前。%束皙传&云:诸国梦卜妖怪相书,盖古今小说之祖。惜今不传。%太平广记&有其目,而引用殊寡。余尝欲杂摭%左&、%国&、%纪年&、%周穆&等书之语怪者,及%南华&、%冲虚&、%离骚&、%山海&之近实者,%燕丹&、%墨翟&、%邹衍&、%韩非&之远诬者,及%太史&、%淮南&、%新序&、%说苑&之载战国者,凡瑰异之事,汇为一编,以补%汲冢&之旧,虽非学者所急,其文与事之可喜,当百倍于后世小说家云。[3]

这段话表明胡应麟曾有意于编辑一部!志怪小说∀,但他所说的这部小说惜乎不见,我们无法从文本本身来考见胡应麟的小说观,然而这段话已表明了他辑录志怪小说的标准是!实录∀。又胡应麟曾对洪迈的%夷坚志&等小说内容的质疑:!洪%夷坚&四百二十卷,不胜众矣。而王质景文又有%别志&二十四卷,何古今怪事尽出于南渡之世也? %太平广记&虽五百卷,然自洪荒至宋,已数千年,又合众小说数百家而成。而洪直以一代之事当之,不亦妄哉?∀[4]胡应麟认为!合众小说数百家而成∀的五百卷%太平广记&中载记的怪事是可信的,因为!自洪荒至宋,已数千年∀中发生如许多的怪事是可能;而记!南渡之世∀一代之事的%夷

#收稿日期∃2003-03-31

#作者简介∃刘金仿(1973 ),男,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文学硕士,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小说研究;

李军均(1975 ),男,华东师范大学,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文学批评史研究。

坚志&及%别志&却有四百四十四卷,故不免让人发出!何古今怪事尽出于南渡之世∀的疑问。由此可知,胡应麟的小说实录观是信史的实录观,认为小说应该忠实于历史与社会事实。

同时,胡应麟还从正统史学的角度!实录∀理念出发,倾力于文言小说的分类与考源,是因为他认为!子书流也∀的小说,!其善者,足以备经解之异同,存史官之讨,总之有补于世,无害无时。∀[5]但他反对!情节不实∀、!鄙诞不根∀的文言小说。以!实录∀为标准,胡应麟指出六朝!变异之谈∀,!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其意为,六朝!变异之谈∀的内容为后世提高了的认知能力是不真实的,但于六朝人的认知能力而言则是真实的,而且有些!幻设语∀是在!传录∀过程中出现了!舛讹∀之处,并非故意而作。胡应麟在此指出的实录之!变异小说∀是志怪小说。我们知道,胡应麟把文言小说分为六种,其中志怪、传奇两种是最具小说性的,从志怪、传奇后所列之篇名,可推知胡应麟所谓!变异之谈∀乃是!志怪小说∀[6],而传奇则为!%广记&所录唐人闺阁事∀。[7]又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二酉缀遗(中)&中云:!凡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如%毛颖&、%南柯&之类尚可,若%东阳夜怪录&称成自虚,%玄怪录∋元无有&,皆但可付之一笑,其文气亦卑下无足论。宋人所记,乃多有近实者,而文彩无足观。∀从这段话可以看出,胡应麟对六朝、唐两代的比较是就!变异之谈∀而作的,即是志怪小说,而非!传奇小说∀。从!实录∀的理念出发,胡应麟认为,!%广记&所录唐人闺阁事∀的传奇虽!咸绰有情致∀,但!纪述事迹,或通于史,又有类志传者∀,是与唐前的杂史杂传一脉相承的;而唐人的!志怪小说∀,如%东阳夜怪录&、%玄怪录∋元无有&,与六朝!变异之谈∀的朴致相比,则!鄙诞不根∀,!尽幻设语∀。因而,在对两朝!变异之谈∀的对比考察基础上,胡应麟得出!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之论,其结论的主体对象是唐志怪小说,而非唐传奇。

鲁迅先生提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其立论是以现代观念意义下的六朝志怪小说和唐传奇作比较得出的,但他却援引了胡应麟以六朝志怪与唐志怪作比较得出之论作支持。此是鲁迅先生论述中令人疑惑的地方之一,鲁迅先生在援引胡应麟这段话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或者说虽注意到了,但没有在意,以致引起了论述上概念逻辑的淆乱。在其后的%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中,鲁迅先生则拿六朝志人与志怪小说来和唐传奇作比较,并得出唐传奇在意识与文体上的两大进步。[8]更在其后的1935年答文学社问的%六朝小说和唐代传奇文有怎样的区别?&一文中,以六朝的志人小说与唐传奇相比较来证明唐传奇的!作者往往故意显示着这事迹的虚构,以见他想象的才能。∀[9]从1924年%中国小说史略&的定稿印行到1935年!答文学社问∀,这11年中鲁迅先生研治唐传奇出现了这样巨大的变化。后期的变化是对前期的修正补充呢?抑或是对前期的否定?这样的问题我们无法回答,因为鲁迅先生没有留下有关这问题的更多言论让我们去分析判断。但从上所述至少可以认定,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模糊了唐代的!志怪∀与!小说∀的区别;或者可以说,鲁迅先生所谓的!传奇∀,是唐代小说的总称,是泛化了的,包括了唐代的!志怪小说∀。如果以!泛传奇∀观为准的,那么,鲁迅先生先后以唐代!传奇∀中的!志人∀与!志怪∀两类小说与六朝小说中的!志人∀与!志怪∀小说作甚至内涵与外延都不相同的比较,并得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这一宏论,自然是无可非议的了。但鲁迅先生所谓的!传奇∀,事实上并非是泛化的,这可从%唐宋传奇集&中所勾辑的传奇及%序例&、%中国小说史略&第十篇和第十一篇的相关论述中得知。对此,最好的解释大约应是鲁迅先生的论述!中国进化的情形∀的话:!却有两种特别的现象: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又回复过来,即是反复;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并不废去,即是羼杂。∀[10]处于新旧思想和文化相互整合与分离时期的鲁迅先生,一方面不能完全摆脱旧观念的影响,一方面试图用新的西方文学理论和美学思想来装备自己。于是,他的中国小说史的研治,特别是对唐传奇的研究,依违于几个不同的标准,得出了影响颇广却又颇值得商榷的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之论。

综上所述,可知鲁迅先生唐人!始有意为小说∀的立论逻辑起点首先存在理论视角的错位,其次则是在所谓的发展观点掩盖下的文体对比的淆乱。至于鲁迅先生从唐传奇中抽绎出的符合现代小说艺术诞生的两个文体因素: !文采∀与!意想∀,将在下文中作针对性的分析。

二

依现代小说理论来看,确定小说艺术诞生于何时,不是指具有小说艺术文体因素的单篇作品产生于何时,而是指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艺术形式在何时确立。一旦小说作为一种独立的文学艺术形式确立,就意味着自觉的小说意识的形成;自觉的小说意识的形成则标志着小说艺术的诞生。所谓自觉的小说意识,就是指小说家在完成小说的实践过程中自觉地意识到他正在通过虚构人物和围绕其发生的事(即故事)创作小说,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自觉地意识到他正在欣赏小说家的虚构艺术。自觉的小说意识的实现,不仅仅单从小说家方面决定,还要从读者方面来实现,!作家之所以获得文学意义,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那是在事后,在一个站在读者立场上的观察者能够觉察出他象一个作家的时候。一个人成为作家,仅对某人而言;换言之,在某人眼里,他是作家。∀[11]小说家之成为小说家是相对于读者而言的,而小说家的作品之成为小说,也是在它成为读者占有享受的审美对象之后,读者自觉地意识到了他所阅读对象的虚构本质。

鲁迅先生在提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之论时归纳出的唐传奇的!文采∀与!意想∀是与唐前小说!甚异其趣∀的文体因素。!文采∀属于风格问题,!意想∀则是创作的本质问题。所谓!意想∀,就是小说叙事的虚构。要辨明唐人是否有意为小说的问题,就是看唐人在著述唐传奇和唐人在接受唐传奇的时候是否意识到它的虚构性。

我们知道,中国传统的小说观是重实录、助教化的稗史小说观。唐人的小说观念也不例外。撰于初唐的%隋书

刘金仿,李军均: 唐人小说观新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