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词叙录 徐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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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戏之厄,莫甚于今。 [1] 原本何焯眉注:恐为梁伯龙,非诋汤若士。
填词如作唐诗,文既不可俗,又不可[1]自有一种妙处,要在人领解妙悟,未可言传。 名士中有作者,为予诵之,予曰:“齐、梁长短句诗[2],非曲子何也?”其词丽而晦。
[1]此处似脱落一“不”字,似应为“又 不可不 自有一 种妙处 ”, 文意才 通顺。 [2]原本何焯眉注:齐、梁诗有杂言,唐 宋曲子 乃名长 短句, 此误始 于元人 。 或言:“《琵琶记》高处在《庆寿》、《成婚》、《弹琴》、《赏月》诸大套。”此犹有规模可 寻。惟《食糠》、《尝药》、《筑坟》、《写真》诸作,从人心流出,严沧浪言“水中之月,空中 之影”,最不可到。如“十八答”,句句是常言俗言,扭作曲子,点铁成金,信是妙手。 本朝北曲,推周宪王、谷子敬、刘东生,近有王检讨、康状元,余如史痴翁、陈大 声 辈,皆可观。惟南曲绝少名家。枝山先生颇留意于此,其《新机锦》亦冠绝一时,流丽处不 如则诚,而森整过之,殆劲敌也。 最喜用事当家,最忌用事重沓及不着题。枝山【燕曲】云:“苏小道:‘伊不管流年, 把春色衔将去了,却飞入昭阳姓赵’。”两事相联,殊不觉其重复,此岂寻常所及?末“赵 ” 字,非灵丹在握,末易镕液。予窃爱而效之, 【宫词】云:“罗浮少个人儿赵”,恨不及也。 晚唐、五代,填词最高,宋人不及,何也?词须浅近,晚唐诗文最浅,邻于词调, 故 臻上品;宋人开口便学杜诗,格高气粗,出语便自生硬,终是不合格,其间若淮海、耆卿 、 叔原辈,一二语入唐者有之,通篇则无有。元人学唐诗,亦浅近婉媚,去词不甚远,故曲子 绝妙。【四朝元】、【祝英台】之在《琵琶》者,唐人语也,使杜子撰一句曲,不可用,况 用 其语乎? 散套中佳者尤少,如“燕翅南飞”、(此一套相传为铁布政作)“为人莫作”、“弓弓凤鞋” 之类,俗而可厌。惟“窥青眼”、“箫声唤起”、“群芳绽锦”四五套可观,然大歇占尾,用事 重沓,亦太滞。 凡唱,最忌乡音。吴人不辨清、亲、侵三韵,松江支、朱、知,金陵街、该,生、僧, 扬州百、卜,常州卓、作,中、宗,皆先正之而后唱可也。 曲有本平韵者亦可作入韵,【高阳台】、【黄莺儿】、【画眉序】、【虾蟇序】之类是也;有 本入韵不可作平者,【四边静】是也;其它平韵不可作入者甚多。 今曲用宋词者,【尾犯序】、【满庭芳】、【满江红】、【鹧鸪天】、【谒金门】、【风入松】、 【卜算子】、【一剪梅】、【贺新郎】、【高阳台】、【忆秦娥】,余皆与古人异矣。 凡曲引子,皆自有腔,今世失其传授,往往作一腔直唱,非也。若【昼锦堂】与【 好 事近】,引子同,何以为清、浊,高、下?然不复可考,惜哉! 听北曲使人神气鹰扬,毛发洒淅,足以作人勇往之志,信胡人之善于鼓怒也,所谓“其 声噍杀以立怨”是已;南曲则纡徐绵[耳少],流丽婉转,使人飘飘然丧其所守而不自觉,信 南方之柔媚也,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是已。夫二音鄙俚之极,尚足感人如此,不知正音 之感。
耳。优中最尊。其手皮帽,有两手形,因明皇奉黄旛绰首而起。 末 优中之少者为之,故居其末。手执搕爪。起于后唐庄宗。古谓之苍鹘,言能击物也
[1]。北剧不然:生曰末泥,亦曰正末;外曰孛老;末曰外;净曰倈(律蛇切,小儿也),亦 曰净,亦曰邦老;老旦曰卜儿(外儿也。省文作卜);其它或直称名。
[1]原本何焯眉注:家奴多用末扮,亦有 参军、 苍鹘之 意。
[1]原本何焯眉注:“今《尊前集》最 难得, 余曾见 一宋钞 本,闻 为陆其 清所收 。” 今之北曲,盖辽、金北鄙杀伐之音,壮伟很戾,武夫马上之歌,流入中原,遂为民间之 日用。宋词既不可被弦管,南人亦遂尚此,上下风靡,浅俗可嗤。然其间九宫、二十一调, 犹唐、宋之遗也,特其止于三声,而四声亡灭耳。至南曲,又出北曲下一等,彼以宫调限之, 吾不知其何取也。或以则诚“也不寻宫数调”之句为不知律,非也,此正见高公之识。夫南 曲本市里之谈,即如今吴下《山歌》、北方【山坡羊】,何处求取宫调?必欲宫调,则当取宋
[2]《乐府杂录》,应指元陶宗仪《南 村辍耕 录》中 所载的 “院本 名目 ”。 南戏始于宋光宗朝,永嘉人所作《赵贞女》,《王魁》二种实首之,故刘后村有“死后是 非谁管得,满村听唱蔡中郎”之句。或云:“宣和间已滥觞,其盛行则自南渡,号曰‘永 嘉 杂剧’,又曰‘鹘伶声嗽’”。其曲,则宋人词而益以里巷歌谣,不叶宫调,故士夫罕有留 意 者。元初,北方杂剧流入南徼,一时靡然向风,宋词[1]遂绝[2],而南戏亦衰。顺帝朝,忽又 亲南而疏北,作者猬兴,语多鄙[3]下,不若北之有名人题咏也。永嘉高经历明,避乱四明之 栎社,惜伯喈[4]之被谤,乃作《琵琶记》雪之,用清[5]丽之词,一洗作者之陋,于是村坊小 伎,进与古法部相参,卓乎不可及已。相传:则成坐卧一小楼,三年而后成。其足按拍处, 板皆为穿。尝夜坐自歌,二烛忽合而为一,交辉久之乃解。好事者以其妙感鬼神,为剙瑞光 楼旌之。我高皇帝即位,闻其名,使使征之,则诚佯狂不出,高皇不复强。亡何,卒。时有 以《琵琶记》进呈者,高皇笑曰:“五经、四书,布、帛、菽、粟也,家家皆有;高明《 琵 琶记》,如山珍、海错,贵富家不可无。”既而曰:“惜哉,以宫锦而制鞵也!”由是日令优人 进演。寻患其不可入弦索,命教坊奉銮史忠计之。色长刘杲者,遂撰腔以献,南曲北调,可 于筝琶被之;然终柔缓散戾,不若北之铿锵入耳也。
傅奇 裴铏乃吕用之客。用之以道术愚弄高骈,铏作傅奇,多言仙鬼事謟之,词多对偶。
借以为戏文之号,非唐之旧矣。
题目 开场下白诗四句,以总一故事之大纲。今人内房念诵以应副末,非也。
宾白 唱为主,白为宾,故曰宾、白,言其明白易晓也。
科 相见、作揖、进拜、舞蹈、坐跪之类,身之所行,皆谓之科。今人不知,以诨为科,
胡部自来高于汉音。在唐,龟兹乐谱已出开元梨园之上。今日北曲,宜其高于南曲。 有人酷信北曲,至以伎女南歌为犯禁,愚哉是子!北曲岂诚唐、宋名家之遗?不过 出 于边鄙裔夷之伪造耳。夷、狄之音可唱,中国村坊之音独不可唱?原其意,欲强与知音之列, 而不探其本,故大言以欺人也。 中原自金、元二虏猾乱之后,胡曲盛行,今惟琴谱仅存古曲。余若琵琶、筝、笛、 阮 咸、响[角戋]之属,其曲但有【迎仙客】、【朝天子】之类,无一器能存其旧者。至于喇叭、 唢吶之流、并其器皆金、元遗物矣。乐之不讲至是哉! 今昆山以笛、管、笙、琵按节而唱南曲者,字虽不应,颇相谐和,殊为可听,亦吴 俗 敏妙之事。或者非之,以为妄作,请问【点绛唇】、【新水令】,是何圣人著作? 今唱家称“弋阳腔”[1],则出于江西,两京、湖南、闽、广用之;称“余姚腔”者, 出于会稽,常、润、池、太、扬、徐用之;称“海盐腔”者,嘉、湖、温、台用之。惟“昆 山腔”止行于吴中,流丽悠远,出乎三腔之上,听之最足荡人,妓女尤妙此,如宋之嘌唱, 即旧声而加以泛艳[2]者也。(今宿倡曰“嘌”,宜用此字。)隋、唐正雅乐,诏取吴人充弟子 习之,则知吴之善讴,其来久矣。 [1]原本何焯眉注:“弋阳”即出于“ 海盐 ”,乃 谭总制 携海盐 子弟以 归,变 其乡俗 耳。 见汤
若士文集。 [2]原本何焯眉注:“加以泛艳”四字 ,好, 乃觉昆 腔饶古 意。 词调两半篇乃合一阕,今南曲健便,多用前半篇,故曰一只,犹物之双者,止其一半, 不全举也。如【梁州序】,四字起乃上篇也,第三只七字起是后半篇,虽曰四只,实为两阕。 如【八声甘州】亦然,故头只四字,次只七字起也。南九宫全不解此意,两只不同处,便下 “过篇”二字,或妄加一“么”字,可鄙。“么”字,非“么”字也。大抵古人作事不苟, 唱前篇了,恐人不知,联牵唱去,故加一“空”字别之。“么”乃“空”字之省文,如今 点 书,“E”乃“非”字之省,“又”乃更书一字之省。《汉书》“元二之民”,本“元元”也,后 世不知,□作“元二之民”,亦是此类。 南易制,罕妙曲;北难制,乃有佳者。何也?宋时,名家未肯留心;入元又尚北,如马、 贯、王、白、虞、宋诸公,皆北词手;国朝虽尚南,而学者方陋——是以南不逮北。然南戏 要是国初得体。南曲固是末技,然作者未易臻其妙。《琵琶》尚矣,其次则《翫江楼》、《 江 流儿》、《莺燕争春》、《荆钗》、《拜月》数种,稍有可观,其余皆俚俗语也;然有一高处:句 句是本色语,无今人时文气。 以时文为南曲,元末、国初未有也;其弊起于《香囊记》。《香囊》乃宜兴老生员邵文明 作,习《诗经》,专学杜诗,遂以二书语句匀入曲中,宾白亦是文语,又好用故事作对子, 最为害事。夫曲本取于感发人心,歌之使奴、童、妇、女皆喻,乃为得体;经、子之谈,以 之为诗且不可,况此等耶?直以才情欠少,未免辏补成篇。吾意:与其文而晦,曷若俗而鄙 之易晓也? 《香囊》如教坊雷大使舞,终非本色,然有一二套可取者,以其人博记,又得钱西清 、 杭道卿诸子帮贴,未至澜倒。至于效颦《香囊》而作者,一味孜孜汲汲,无一句非前场语, 无一处无故事,无复毛发宋、元之旧[1]。三吴俗子,以为文雅,翕然以教其奴婢,遂至盛行。
[1]何如也。 [1]此处显然脱落一“人”字。 生 即男子之称。史有董生、鲁生,乐府有刘生之属。 旦 宋伎上场,皆以乐器之类置篮中,担之以出,号曰“花担”。今陜西犹然。后省文 为“旦”。或曰:“小兽能杀虎,如伎以小物害人也。”未必然。 外 生之外又一生也,或谓之小生。外旦、小外,后人益之。 贴 旦之外贴一旦也。 丑 以墨粉涂面,其形甚丑。今省文作“丑”。 净 此字不可解。或曰:“其面不净,故反言之。”予意:即古“参军”二字,合而讹之
之《绝妙词选》,逐一按出宫商,乃是高见。彼既不能,盍亦姑安于浅近。大家胡说可也, 奚必南九宫为?
南曲固无宫调,然曲之次第,须用声相邻以为一套,其间亦自有类辈,不可乱也。如【黄 莺儿】则继之以【簇御林】,【画眉序】则继之以【滴溜子】之类,自有一定之序,作者观于 旧曲而遵之可也。
南之不如北有宫调,固也;然南有高处,四声是也。北虽合律,而止于三声,非复中原 先代之正,周德清区区详订,不过为胡人传谱,乃曰《中原音韵》,夏虫、井蛙之见耳!
南词叙录
徐渭
北杂剧有《点鬼簿》[1],院本有《乐府杂录》[2],曲选有《太平乐府》,记载详矣。惟 南戏无人选集,亦无表其名目者,予尝惜之。客闽多病,咄咄无可与语,遂录诸戏文名,附 以鄙见。岂曰成书,聊以消永日,忘歊蒸而已。嘉靖己未夏六月望,天池道人志。
[1]《点鬼簿》,应指元锺嗣成《录鬼 簿》,但今 传各本 《录鬼 簿》Biblioteka Baidu不见 有题名 《点 鬼簿》 的。
[1]“宋”字原缺,“词”字原作“辞 ”, 据《今 乐考证 》引文 补改。 [2]原本何焯眉注:“此亦乐也,故感 召甚捷 。” [3]“鄙”字原缺,据《今乐考证》引文 补。 [4]“社”和“惜伯喈”四字,据同上引 补。 [5]“清”字,据同上引补。
今南九宫不知出于何人,意亦国初教坊人所为,最为无稽可笑。夫古之乐府,皆叶宫调; 唐之律诗、绝句,悉可弦咏,如“渭城朝雨”演为三迭是也。至唐末,患其间有虚声难寻, 遂实之以字,号长短句,如李太白《忆秦娥》、《清平乐》,白乐天《长相思》,已开其端矣 ; 五代转繁,考之《尊前》[1]、《花间》诸集可见;逮宋,则又引而伸之,至一腔数十百字, 而古意颇微。徽宗朝,周、柳诸子,以此贯彼,号曰“侧犯”、“二犯”、“三犯”、“四犯”, 转辗波荡,非复唐人之旧。晚宋,而时文、叫吼,尽入宫调,益为可厌。“永嘉杂剧”兴, 则又即村坊小曲而为之,本无宫调,亦罕节奏,徒取其畸农、市女顺口可歌而已,谚所谓“随 心令”者,即其技欤?间有一二叶音律,终不可以例其余,乌有所谓九宫?必欲穷其宫调, 则当自唐、宋词中别出十二律、二十一调,方合古意。是九宫者,亦乌足以尽之?多见其无 知妄作也。
非也。
介 今戏文于科处皆作“介”,盖书坊省文,以科字作介字,非科、介有异也。
诨 于唱白之际,出一可笑之语以诱坐客,如水之浑浑也。切忌乡音。
打箱 以别技求赏也。
开场 宋人凡句栏未出,一老者先出,夸说大意,以求赏,谓之“开呵”。今戏文首一
出,谓之“开场”,亦遗意也。[1]
[1]原书何焯眉 注:定远诗 :“牛口定 场先”。遵 王云:“‘鬼 门’谓之‘ 牛口’”。 惜未征其出 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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