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撒娇着说话

我是很难说不喜欢北京人的，其实我跟北京人并没有什么特别关系——最多去北京混一口饭吃——如果除去都是炎黄子孙这一条以外，实际上我是很喜欢北京人的。我想原因其实很简单，多半是一种对地位优越者的崇拜吧。客观而言，北京人多少也许还是全国人口素质最高的——当然必须指出的是，这并不证明北京人在智力和能力上是先天强过其它地区的人民的，这主要是北京作为首都，集中了全国各地的资源和人才，历朝历代几百千年积累起来的结果。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人家的地场好适合做首都呢？——可无论如何，人是很难在崇拜一个人的同时反感一个人的，难道不是吗？所以我忍不住总要喜欢北京人。可是喜欢北京人不一定就得一定憋着不说他们的坏话。

北京人的样貌和其他中国人尤其是北方中国人应该说没什么区别吧，也许有钱的多以点乎？没查阅过什么数据，不敢乱讲；但就是北京人有钱吧，又不能把银行整个穿在身上，所以外观上看上去外地人和本地土著的区别还是不大或者几乎没有的。但是纯正的北京人，他一说话是就可以判断他的身份的。其实我蛮喜欢北京人说话的那个味的，因为北京话和东北话几乎是最接近的中国地方话了。老舍先生的文学语言多有滋味、多么风趣啊，其实不就是加工提炼过的北京话吗？王朔大人的侃爷腔调，也是代表了北京人说话的方式之一吧？

刚到北京，上街买个东西吧，没等不打自招怎么痛诉革命家史呢，人家就听明白说了，——东北的口音也挺扎眼的，东北的吧？还笑呵呵地，好像我刚说过什么笑话似的，其实我就是一老古板，特别严肃那种，听笑话都不笑。——关键是东北的小品演员影响太大，不过东北经济再需要振兴，也不能全当演员唱戏不是？这样，不知不觉地就往主流文化靠近，听的北京话不多，可是自己讲话的味儿却有些变异。自己也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有点不好意思，心说犯不上这么巴结北京人吧，北京人说话就那么好听，就非跟着追风？那什么贺知章不还“乡音无改鬓毛衰”呢？无论如何也得有点地区保护意识啊，坚决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文化霸权主义所吞没喽！

我一直试图辨别，北京人说话的味道究竟在何处？其实心底的想法第一是想学习人家先进文化到底先进在哪里，然后好建设具有东北特色的社会主义，其二就是要解构北京话好听的神话，再重塑俺们非北京人的地方自信心和地方粹意识。挺阴险的一个阴谋哈？

我个人分析研究北京人的讲话主要有三个特点，说的不对，大伙尤其是北京的广大观众死劲的呱唧啊。

首先，有人说北京人说话，咬字重，这个我同意。东北人常被讥讽为大舌头，是可以和北京人的说话方式做为相反相成的对照的。东北人大舌头，本质上其实是调值不够，也就是说话发音时音节的高度、长度不够，所以字咬得不是那么清楚，和天冷把腮帮子冻硬了有没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北京人住的纬度就安全多了，肌肉运转起来利索得多，都一副伶牙俐齿的，虽然有时也挺快的，但是单个字一般咬得比较重，比较清楚。

北京人还有一个特点是儿话音多，这个纯粹，我个人认为清朝遗留的历史问题。满族是通古斯民族，和美洲的印地安人在若干百前万年前是同气连枝的。美国英语儿话多吧，英国英语就没有，其实也是受美国印地安人影响的结果。北京人为吗儿话音多，是受清朝满族影响的结果。儿话的具体表现不仅在于“儿”的频繁使用，还在于语气助词的频繁使用。北京人讲话，啊、呢、吗、哈等等的使用可能也是全国最多的。

不过北京人说话，最主要的特点还不是以上这些形式上的问题，而是本质上的态度的问题：北京人说话在态度腔调上是撒娇着说话的！呵呵，接下来必须用点文学手法哈，来个欲抑故扬。不那么得罪人，听着也那么合情合理点。首先需要指出的是，北京人撒娇着说话的方式，正是北京人说话的艺术所在，是北京人在长期的复杂的历史条件中，在封建统治势力横行无忌、民族压迫歧视肆虐的千百年来，与统治阶级进行有理、有利、有节的斗争实践中不断逐渐形成的一种具有地方特色的比较有战斗力的比较艺术的一种地方语言。如果根据语

言学家的说法，语言没有优劣，但是有发展充不充分的说法来下结论的话，北京话在全国、乃至世界同类语言中是发育比较充分的一种语言。——气都喘不是上来了，没办法，学术语言基本都这样，虽然罗嗦点，但是句子特长，可以帮助别人误以为你很有学问。

小孩没娘，说起来话长。北京人语言的历史我个人认为应该追述到辽金时期。北京从辽金时期开始成为北方最重要的中心城市，一直到现在。而这个中心城市，是有特殊性的，就是她长期以来虽然是汉族人口占绝大多数，而上层的统治阶级却是来自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其中以清朝满族最为典型，对现有北京话的形成也影响最大。

东北话和北京话有挺深的渊源。其实河北地区，虽然也属于北方方言系统，但是大多数地区的河北人说话不讲普通话的话，实际上和北京人差距是非常大的；即使讲普通话味道也不同的很。换言之，北京话是河北地区的语言孤岛，但是和东北话却非常近似。其实本质上，北京话就是明末清初的辽东汉人的东北土话，结合满族语言和当时的北京土话形成发展而来的。当年满族入关，携带大量的东北汉族和其他民族作为仆从军，至于入关后，更是生活在汉族的汪洋大海中，各民族间交流的媒介自然而然要倾向于汉语，但是满族最早接触的地方性汉语却是东北土话，而且他的仆从军的汉军旗和包衣等等多为东北汉人，所以无疑更加加强了东北土话在北京城这个有清一代集中了最多关内满族的城市的地位。统治者的语言总是容易成为强势的语言。

现在北京人可能当然是不喜欢这种说法的了。虽然现在的官方文件一般认为普通话的标准音在北京，但是早期的普通话说明材料其实是追认普通话为东北吉林某地的语言为标准音的，那里是什么地方啊，建州啊，努尔哈赤的基地也！

以上追述了北京话的形成，不过本帅早就强调过的一点就是，北京人说话的特点主要不在语音，而在其态度，这个态度才是代表土著北京人的语言特点的，这个语言特点应该理解成主要的是由本地土著原住北京人、东北来汉人和东北来满族共同创造而来的。

北京话以撒娇为形式，本质则是讲究礼仪。清朝一代区别于明的最大特点是有世袭军事贵族——八旗。八旗的战斗力后来削弱了，原因在于它逐渐不适应了大一统的国家需要，此处不再罗嗦。但是八旗人的贵族身份在清朝一直是不变的，表现就是拥有一系列的政治、经济和军事特权。旗人和汉民，也就是一般的北京人地位是不平等的，划分两者界限的一个手段就是礼仪。礼仪是阶级、等级分化的必然产物，上层需要礼仪来维护权威，下层也需要礼仪保持自己的尊严。北京人是中国最讲礼貌的人群，因为北京地区过去几百年是贵族最集中的地场。外地人，比如东北人是很少说您的，跟自己爹妈、领导和老师也很少说您，北京人跟什么人都说您，7、8岁的小学生都您啊、您啊的，特别有礼貌，也不嫌累得慌。为什么呢，就是适应贵族和平民交往需要的结果。当然“您”现象只是北京人讲究礼数的一个典型的侧面。

讲究礼仪不是阶级、等级矛盾被消灭的标志，恰恰相反而是矛盾的一种表现。北京人的撒娇着说话正是本地北京人和外来征服者、汉族和其他民族与满族之间地位和力量不断发生变化和较量的产物。当头几代征服者用刀剑建立起来的权威逐渐衰退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后代在情感和文化、经济上也和本地土著人日益接近起来，成为新的本地北京人，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本地北京人始终占绝大多数的地区。征服者的后代们仍然是握有大权的人，但已渐渐不能、也不再好意思使用皮鞭；而被征服者还是处于被统治地位，但也逐渐掌握更多并意识到自己手中的力量。这种趋势随着清朝末期，满族和旗民力量的衰退更加不断的深化发展。这样阶级和阶层间的主要交流方式的语言就不能不随之发生变化。其实北京人说话的态度，所谓撒娇着说话，是一种恃宠生娇的姿态，好像一个孩子和父母撒娇要买什么奢侈的东西时，父母是疾言厉色，固然一百个不同意，孩子说话的态度就一般会着一种矛盾性，一方面还真是有点怕自己的父母、有求于人，可是也明知道他们不能拿自己怎么着，就还是固执己见的那虚张声势着要这要那。从社交的角度看，这种态度软硬结合，无疑很有进可攻，退可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