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联邦宪法法院新知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5月/31日/第012版

法学

德国联邦宪法法院新知

谢立斌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

今年2-4月，笔者接受德国联邦宪法法院盖尔法官的邀请，在该法院进行学术访问，获得了一些新知，择其要者，与读者分享。

两个法庭:权限划分模糊

德国联邦宪法法院由两个法庭组成，每个庭8名法官。起初这样分工:第一庭审理宪法诉愿案件，对涉嫌侵犯基本权利的行为进行审查，第二庭则管辖国家机构之间的争议。这符合国内学界对该法院的通常认识。

但运转不长时间之后人们发现，尽管在宪法上基本权利与国家机构是两个同等重要的部分，但是在实践中，国家机构之间的争议极为有限，而宪法诉愿案件的数量则一直持续增长。这就导致第一庭越来越忙，而第二庭则门可罗雀。

工作轻松，对于喜欢清闲的人而言，听起来是件好事，但是宪法法官往往都是一些闲不住的人，他们学术上具有很深的造诣，自我意识很强，没有案件可审，意味着个性无法发挥、没有发言权。

之后，立法者修改了《宪法法院法》，对两个庭之间的分工进行调整，第二庭保留审理机构争议的权限，除此以外也审理宪法诉愿案件。到最近，每年大约7000件案件中，95%都是宪法诉愿。这些案件由两个法庭共同审理。因此，从数量上看，第二庭也主要审理宪法诉愿案件，两个法庭之间在管辖权上没有什么区别。

教授法官与法官法官习惯不同

宪法法官来自高校、其他最高联邦法院或者政府部门。其中，前两者占多数，分别称为教授法官与法官法官。因为多年职业生涯中所养成的习惯不同，他们在工作方式上有一些有趣的区别。总体而言，教授的工作方式，是自己选取问题进行研究，鉴于各人兴趣不同，因此所研究的对象干差万别。

另外，教授普遍对理论具有浓厚的兴趣，尽管这些理论可能与当下的现实没有特别明显和直接的联系。与此不同，法官没有选择案件的权力。所谓没有原告就没有法官，公民提出的诉求就决定了法官审理的对象和范围，法官无法选择自己觉得感兴趣的案件，而是一概接受在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各种案件。

在联邦宪法法院的实践中，就导致这种区别:在所有案件中，教授法官偏爱与自己的理论研究兴趣相关的案件，在这些案件上花费较多时间，审理也较快，但是对于同样属于自己审理范围的其他案件，则热情较为有限。另外，在审理有理论价值的案件时，他们更倾向于作深入的理论探讨。与此不同，法官法官则对所有案件，在时间精力分配上一视同仁。

性别比例:白雪公主法庭终结

宪法法官中的男女比例变化，很大程度上是社会上女性地位的晴雨表。总体上看，女法官的数量在上升。以最近的变化为例，在今年2月之前，第一庭中有一名女法官，第二庭有两名女法官。在第一庭中，因为只有一名女法官，男女比例为七比一，法院内部援引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的童话故事，戏谑性地将其称为白雪公主法庭。今年2月，第一庭一名男法官和女法官卸任，其继任者都是女法官。如此一来，目前两个法庭中各有两位女法官，达到了四分之一的比例，白雪公主法庭时代终结了。

从历任院长的男女比例来看，在八个前院长中，只有一位是女性(Jutta Limbach，1994-2002

年任院长)，刚好也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组合。现任院长也是男性，不知道未来八位院长当中，是否能够再产生一位白雪公主。

党派倾向较少影响判决

宪法法官都是由党派提名任命的，因此，法官与党派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判决，就是一个敏感、值得关注的问题。

根据盖尔法官的助手凯特尔(Keitel)先生的介绍，平时哪些法官与哪个党派交往，基本上都比较清楚。某一党派提名的法官，较多接受这一党派的邀请，去参加各种活动。事实上，这一现象并不限于宪法法官，国家法学者大体上都可以按照党派倾向分为不同阵营。

笔者2010年11月在曼谷开会，遇到几位德国教授，后来在柏林拜访Stober教授的时候向他提起这件事情，一听到这几位教授的名字，Stober教授马上说他们都具有社会民主党倾向。笔者说，这是一个纯粹的国际学术会议，怎么会是清一色的具有同一党派背景的德国教授参会呢?他解释道，或许有一个德国教授负责邀请其他教授，由于这个教授是社会民主党的，基本上只与持有类似政治倾向的教授来往，因此也就联系了其圈子里的其他教授，以至于出现这种现象。

既然宪法法官的党派倾向从其日常交往的圈子就能够看出来，担心其判决体现过多的党派考虑，似乎就并不是多余的。

根据凯特尔先生的观察，这种情况非常少见。法官在案件中即使持有不同意见，也并不是基于党派倾向，而是因为不同的学术观点。然而，宪法法官与任命自己的党派往往有一些相近的价值观，这可能影响其在某一案件中的判断。但严格意义上，这并非党派考虑，而是不同价值观共存导致的结果。

例如，2006年以前，联邦法律禁止商店星期天开门营业。后来，通过修宪，对商店营业时间进行规范的立法权从联邦转移到各州。柏林州通过立法，规定商店周日可以营业，联邦宪法法院就对该部法律是否合宪进行了审查。

法官认为这部法律违宪，但是原因各不相同。基督教民主联盟提名的法官，倾向于从基督教的角度论证周日应当休息，商店周日营业违宪。而社会民主党提名的法官则反对这一论证方式，他们认为，所有宗教都应当受到同等保护。如果遵守基督教的要求，规定周日休息，那么也应当遵守伊斯兰教则，规定周五为休息日。因此，从宗教角度考虑问题不妥，而应从保护雇员和家庭生活的角度出发，即不得允许商店周日开门营业，是为了保证劳动者周日能够休息，家庭得以团聚。

法官在这个问题上从不同角度进行论证，体现了不同的价值立场:一方强调德国的基督教背景，另一方则不主张从宗教角度去论证，而主要立足于对雇员和家庭生活的保护。